流光(1 / 1)
自从高家商定了婚事,一切都紧锣密鼓地筹备着。高夫人亲自登门,提议让崔沅嫁过去,虽说囿于庶女身份,只能做个妾,但高解十分中意她,愿意将她抬成贵妾。
陆氏本就无意为崔沅争上一争,如今得了高夫人递过来的台阶,自然顺坡下驴。两位夫人谈起这门亲事眉开眼笑,当真是亲亲热热地成了亲家。
说是贵妾,也不过一台小轿从偏门抬进去。没有成婚礼,没有归宁,叁日后也无人接她回门。崔沅出嫁前,一边抽空筹备嫁妆,一边在出嫁前夜匀出时间给她姨娘。细细数起来,入宫看望李昭宁那日,两人一同回府,竟已是她和崔沂最后一次促膝长谈。
自进了高家门,崔沅几乎再无自由。崔沂时常在学堂里托着腮想她,没了那个总会提点她的姐姐,也没了那双柔情似水、看她总带着笑意的眼睛。
不知为何,崔沅嫁人后,崔峋也格外地忙了起来,不再按照约定带着她查账。崔沂虽然心有遗憾,却也别无他法,毕竟府里根本找不到崔峋人影。
时值盛夏,到了她的生辰。这一年也是崔沅的及笄之年,本该姐妹相伴,可崔沅不能回来,李昭宁旧疾复,不能出门。这个生辰,只有许无咎陪着。
许无咎倒是早早计划好了。近日天气闷热,他想着那天带崔沂去山间纳凉,山顶还有座小寺,正好可以在婚前再求求姻缘。他也说不上为什么,总觉得得把京城附近的寺庙都求一遍才安心。自己去求没什么意思,若能和她一道,那就是最好的。
只是,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。
他原想着在半山腰的空地歇歇脚,纳纳凉,说不定能再有一次上回那样的吻。他恼自己当日的退缩,回府之后越想越懊悔。为此还特意去买了书,藏在枕头底下,差点被小厮翻了出来。
可崔沂就像被放出的小羊,在京城里困久了,好容易回一趟郊外,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。这看看,那嗅嗅,只说要“闻闻夏天的味道”,一路上蹦蹦跳跳,欢快极了。
他想象中两人并肩坐在树荫下促膝长谈的画面,自然是不存在的。
等他回过神来,崔沂已经脱了鞋袜,小心探着脚往溪里踩。他怔怔地看着她,脑子里翻着无数念头——要不要劝?要不要避开?还没打定主意,那姑娘已经挽起裙摆,大大咧咧踏了进去。
阳光映进溪水里,碎光斑斓地跳到石头上。他只觉头晕目眩,也几乎沉溺在这夏风里,跟着探下脚去。
果不其然,鞋湿了。他脸一红,忙不迭地脱了鞋袜,默默跟上她。
这一天崔沂颇为开心。其一,终于出京透气了。其二,许无咎居然真的陪她踩了水。她心满意足地想:看来这位未来夫君也不是那么古板,是能懂她趣味的。
回府的时候,她整个人还沉醉在山间的风里没缓过来。山里的每一缕风都宣誓着自由的味道,把她吹得头脑发晕。许无咎却有些反常。往常他只送她到府门口,这次却突然提出想进来逛逛。
“那天第一次来的时候,我没好好看看你们府上的假山。”他说。
崔沂半信半疑。转念一想,大约是书里把假山当成了什么“赋比兴”的象征,这种读书人,喜欢假山也算合理。她自己倒是实诚得多,今天的山风、溪水、草木,每一样她都喜欢。比起京城那些假山堆出的景致、那些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宅院,她竟一时鬼使神差地想到崔峋——那张时刻不变,保持着僵笑的脸,统统都不如山里的风好看。
她跟他并肩走着,自顾自胡思乱想,错过了他几次欲言又止。
眼看快要出了园子,走过这道门,就得送她回院了。许无咎有些着急,忽然出声,把她从思绪中拉回来。
“我可以叫你一一吗?”
崔沂怔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许无咎的下一句却让她目瞪口呆。
“上次那样,我回去学了……可以再来一次吗?”
他脸红得厉害,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,迫使自己低着头望进崔沂的眼底。
崔沂看着他眼巴巴地样子,有些想笑,又有点忸怩,正想开口,他却急急补了一句:“这边没人,那边假山遮着,就一会儿。”
她想了想,觉得也没什么,低低应了声。
两人一起绕到假山背后,崔沂踮起脚尖——
这一次的吻与上次不同。他很明显学过,不再只是蜻蜓点水,而是顺着唇瓣慢慢贴下,带着点谨慎的炽热。崔沂一开始还想打趣他,奈何被吻得措手不及,只能轻轻张唇,任他一点一点探进去。
她睁着眼,直直盯着他:“你怎么学的?”
许无咎脸红得快要滴血了,却还是舍不得停。他边吻边含糊道:“……有书的。”
她那灼灼的眼神盯得他无处可逃,他几乎是低声祈求:“你闭闭眼……没人睁眼的。”
崔沂不解,却还是听话闭上了眼。但又忍不住在亲吻间空隙追问:“为什么没人睁眼?”
许无咎当然答不上来,只能闷头亲得更认真了。
他早已沉进去,哪怕还记得分寸,也压不住想贴近的欲望。而崔沂则是一边回应,一边认真思考着这个“眼睛为啥要闭”的问题。
所以,两人都没注意到远处的动静。
站在园墙外那一角阴影里的,是崔峋。
他公务繁忙,原本连她的生辰都险些错过。昨夜熬了一整夜,才堪堪清理完堆积如山的事务。今日,他带着贺礼匆匆赶回——那是一支亲手雕的簪子,檀香木打底,嵌了细金丝。他怕她不喜欢,又特地备了一支市上买来的。想等个恰当的时机,两支一起拿给她,等她挑。
按理说,寻个小厮送去就好。但他想亲眼看她收到的模样。听人说她带着许无咎去逛府里的园子,他便等在外头,想着等她出来,借着送她回去的当口,把簪子送出去。
本来没想看的,可多大的园子,值得两个人走这么久?
他微微靠近了些,往那边看了一眼——只一眼。
唇齿相贴,衣袂交缠,藏在假山背后的两道身影紧紧贴着,连呼吸都似乎纠缠在了一处。
那张脸,是这些日子在政务缝隙间、在烛火残光中反复浮现在他眼前的的——此刻却温顺地闭着眼,贴在另一个人怀里。
手心一阵刺痛。
他低头一看,那支簪子还攥在手中,簪脚尖锐,早已刺破皮肉。檀香木沁出的清香被血气裹着,浓得发腥。
手心只剩下一片灼人的暗红。